拣垃圾的女人

 从我家到我的办公室要经过一个垃圾回收站，每天去单位上班，我总能看见一个穿着男式皮衣的女人在这里拣拾垃圾。

　　女人四十岁左右，头上裹着六、七十年代农村妇女很流行的那种绿色头巾。皮衣脏且旧，表面已完全脱浆，都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，没有人怀疑这件皮衣一定是这个女人从垃圾里淘来的。

　　注意这个女人，是因为她还带着一个小男孩，小男孩有五、六岁的样子，与我儿子年龄相仿。“幼吾幼，以及人之幼。”也许是人性深处的那份本原，每每遇到流落街头的小孩子，我心中就会抑制不住的生出超乎寻常的怜悯。女人在这里拣垃圾，小男孩就跟在女人身后用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撑着一个破旧的袋子，帮女人往袋子里放淘来的破烂。女人每拣到一个可以回收的垃圾，小男孩都高兴得手舞足蹈，女人脸上也便溢满了幸福。女人偶尔从垃圾中淘到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当作废品扔掉的玩具，小男孩都会如获至宝，从垃圾中拣起一团废纸，把玩具上的脏物擦拭一下，赶快脱下自己的小破褂包起来，生怕它再飞走似的。

　　当运送过来的垃圾被拣完以后，女人就用小木棍教小男孩识字。偶尔，我听到女人告诉小男孩说：“明年，妈妈就要送你去学校。”

　　女人有时看上去很泼辣。有一天我下班路过那里，正好看到女人正在发起一场“卫国战争”。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想抢占她的地盘，也在那个垃圾回收站拣垃圾。女人也顾不上在一旁吓得直哭的小男孩了，口中喷着唾沫星，用手点指着那个蓬头垢面（我想他已经好多年没理过头发了）的男子。我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，估计那个男子也听不清楚，但就凭女人那种歇斯底里的架势就足以让那个男子心虚了。仓惶间，男子落荒而逃。

　　听附近的居民说，女人初中毕业，三年前，丈夫出了车祸。为给丈夫治病，女人连家里的房子都卖了，但丈夫终究没治过来。女人很要强，从不接受别人施舍，也不让孩子接受别人的施舍。现在女人就靠着拣垃圾与儿子相依为命。

　　人总是有猎奇心的，何况我还有业余写作的嗜好。有一天，我因加班回去得比较晚，走出单位时，大街上已是霓虹闪烁，旁边高楼KTV的包间里不时传出青年男女激情的歌声，路边的夜市摊主正在不停地招揽生意。我正想在地摊上随便吃点夜宵，也许是所谓的习惯成自然，我不知不觉地扫了一眼远处的垃圾回收站。远远地，我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：女人正弯着身子在起劲的刨垃圾，小男孩在一旁撑着袋子。

　　怎么回事？这母子俩每天都拣到这个时候？！此时此刻，我说不出心头是一种什么滋味。我就找了个地摊坐下来，边吃夜宵边留意着那对母子。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，他们终于收工了。我也赶忙付了帐，暗中尾随着他们。

　　他们沿着大街一直向北走，然后来到一座桥下，紧靠着桥的一头被用石棉瓦圈起来一个小房间。女人来到小房间近前，把两袋子垃圾放在地上，从紧靠着桥头的地方抽掉一块石棉瓦，这就是这个房间的“门”了。女人从房间里掂出一个煤火炉放到门口，提着水桶又到附近的医院里提了满满一桶水，然后往一个水盆里幺了两勺子，让小男孩洗了手和脸——女人显然在医院已经洗过了。然后，女人开始做饭，小男孩就在一旁玩那些从垃圾堆里淘来的玩具……

　　第二天去单位上班的时候，我从儿子的玩具中选了一件变形金刚，当作“垃圾”放进了小男孩撑着的袋子里。

　　我无能为力，也别无他意，只是想平稳一下自己的心绪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荣小龙作于二0一0年三月二十七日晚 

   注：本文发表于2010年4月2日《北京青年报》